臺灣總督兒玉源太郎與他的別墅南菜園

作者|王品涵

一、「我是斯文人!」臺灣總督兒玉源太郎的宣言


▲台灣總督兒玉源太郎

臺灣第四任總督兒玉源太郎(1852年3月16日-1906年7月23日),是讓日本決意保留臺灣作為殖民地的關鍵人物。1898年3月抵達臺灣的兒玉源太郎,認為首要之務,是與臺灣本地士紳的合作。為此,他首先頒布「臺灣紳章條例」,以籠絡地方領導階級;接著,又繼續舉辦「饗老典」、「揚文會」等,以柔性的方式,勸導台人接受殖民統治。 本身即雅好漢詩文的兒玉源太郎,亦想到利用此一台日共通的傳統作為溝通的橋樑。而為了塑造自身的文人形象,同時也為了鼓勵以現代方式種植蔬菜,兒玉在古亭庄(今古亭)購買土地,興建稱為「南菜園」的別莊(即今南昌公園),並為之賦詩。相較於前幾任總督,藉由饗老典、南菜園唱和等一系列活動,營造出的斯文飽學之士形象的兒玉總督,確實令當時的臺灣士紳安心不少。




二、真心擁戴或者拍馬屁大賽?南菜園與《南菜園唱和集》

南菜園的照片

由於本身雅好詩文,兒玉源太郎在南菜園落成時,寫了一首絕句:「古亭莊外結茅廬,畢竟情疎景亦疎。雨讀晴畊如野客,三畦蔬菜一床書。」在當時的情境下,總督寫詩,不論好不好,總有人出來歌頌一番的。被評為「淡遠」的這首詩,也因而有了眾多的唱和者。幾輪詩歌唱和下來,累積了可觀的詩作,以致於在隔年,兒玉源太郎就邀請籾山衣洲擇優編選,輯成《南菜園唱和集》一書留念。透過這樣的宣傳活動,南菜園的名聲,「遂傳播遠近矣」。

由於南菜園本身的建築風格不走巴洛克式的富麗堂皇,而是更加田園風情的幽雅避世,因而在詩家想像中,也就成了為國為民、不慕榮利的能人忠臣之象徵。關乎相關詩句,讚其「良相古來能淡薄」者有之,誇其「此中合作南陽地。耕種時還好讀書」如同臥龍諸葛亮者有之。「南菜園」本身,也就成為台日文人發展其文學政治學的兵家必爭之地了。


三、南菜園的 「造型總監」:籾山衣洲與他的穆如吟社

被視為「東京十才子」之一的籾山衣洲。
兒玉源太郎對臺灣的開發固然有著關鍵的地位,但實際上的工作卻大多落到民政長官後藤新平的身上。這是因為兒玉源太郎當時除了臺灣總督一職外,另還陸續兼任陸軍大臣、軍務大臣、文部大臣等職務,待在臺灣的時間,著實有限。

因為使用到的時間不多,兒玉遂將別墅交由詩人籾山衣洲居住。1858年生的籾山衣洲,名逸或逸也,衣洲為其字,出生於日本三河西尾(今愛知縣),被視為「東京十才子」之一,在東京從事各大報刊漢詩欄選評工作。1898年11月,籾山衣洲應《臺灣日日新報》社長守屋善兵衛之邀,來台接任阪部春燈的工作,擔任漢文部主任。之後不久,籾山衣洲轉進總督府學務課任職,至1904年4月離臺。

在籾山衣洲居臺的早期,兒玉源太郎對其相當賞識,甚至到了邀請他進駐不太常使用的別墅南菜園。籾山衣洲對此知遇,亦是頗為感戴。作為記者,他透過報導與時評,協助總督府政策的執行;作為漢詩人,他跟隨兒玉與其客四處踏查,賞玩風月。儘管當時臺灣仍四處有抗日之聲,但兒玉源太郎卻已有「愛士名臣」的良好形象,這不能不歸功於籾山衣洲的詩文妙筆。

除了單打獨鬥外,籾山衣洲以南菜園為中心,組織了漢詩社「穆如吟社」。穆如吟社的成員,皆為衣洲報社同仁和總督府官員,其社員包括了兒玉源太郎、後藤新平、內藤湖南等人,名單一列排開,堪稱顯赫。社員也以自身的社會地位為傲,因而鮮有招攬社員。然而或者因為社員都是社會賢達,太過忙碌,因而詩社的運作不如預期,社刊《穆如吟社集》僅發行一卷,便未有後文。


四、南菜園的空間設計

▲衣洲替南菜園寫的文章。裡面詳細地說明了南菜園的各個分區。


1899年8月,颱風襲擊台北,造成多處淹水。新築好的南菜園也無法倖免於難。重修後的南菜園,由籾山衣洲命名,計有又觀亭、澄心盧、暮雨岡、心花圃等區域。籾山衣洲曾寫〈南菜園記〉,描述其中風景:

園在城南古亭莊。竹籬茅舍。豆棚瓜架。人或錯認為田家。入門數步。有小亭焉。西南敝豁。群山逶邐。若列翠屏。……循亭而西。有一茅亭。宜對坐圍棋。有□□聽雨。山谷亦為之一變。若臻別境。予私號又觀亭。其右□為予讀書處。琴樽襍陳。牙帙亂堆。日靜坐其中。適意外桂花盛開。每微風□。竟□皆香。因號澄心盧。□之東南種老柳二株。枝陳幹盤。號之曰□雨調。自岡以西。竹籬紆回。其下襍植花卉。紅紫燦爛奪目。謂之曰心花圃。此園中即景兮□之大概也。


五、昔人已乘渡輪去,此地空餘南菜園


1900年12月,兒玉源太郎離臺。1901年,籾山衣洲罹患赤痢,同年十月,離臺療養,至1903年才又回到臺灣。在此其間,他在臺灣日日新報社的地位遭到他人取代。失去了總督與報社支持的籾山衣洲,只好放棄原本欲定居南菜園、長留臺灣的打算,而在1904年4月黯然北返。

1906年7月,忙於日俄戰爭的兒玉源太郎,因腦溢血於家中過世。失去了住客與主人的南菜園,於是日漸荒廢。與籾山衣洲交好的日本漢詩人中村櫻溪,對此相當感嘆,賦〈南菜園〉詩:「將軍仙去跡空存。不識何人掃草園。憶昔牙旌蔽臺日。黃裘白馬出南門。」抒發景物依舊,人事全非的感慨。曾經參觀過南菜園的台灣漢詩人黃植亭,評道「當日盛況。猶在目前。乃將軍一去。花草蕭□。過此者自不能無今昔之感。」

除了「今昔」的感嘆外,黃植亭還同時呼籲「顧安得有和而詠之。以傳古蹟也乎。」之後不久,報刊上就出現介紹南菜園事蹟的短文與選詩。1908年8月,一則於《漢文臺灣日日新報》上「重修南園」的報導,詳細地解釋了南菜園所面臨的保存危機,以及其作為「本島不可復得之古名蹟也」的理由:

城南古亭庄南菜園別墅。蓋故兒玉將軍之所遺愛也。將軍歿後。兒玉家欲留為紀念。曾寄附于臺灣婦人慈善會。由該會為之保存。近以該園所建者已頹破不堪。因再修繕之。然該園實當市區改正之衝。實行之時必全沒為道。顧此園不獨為故將軍之遺愛應加尊重。且當三十四年間故北白川宮妃殿下渡臺時。因故將軍之請。曾往游之。並植有花木以紀念之。誠本島不可復得之古名蹟也。將來烏可不設法以永存之乎。

其後,南菜園逐漸成為公眾場所,也常見高校到此做校外教學的報導。而作為兒玉源太郎在臺灣的唯一遺跡,成為舉辦追思會的最佳場所,陸續展出了其遺墨、遺物。在1933年的第27回忌時,更舉辦了盆踊以為悼念。 

1930年,臺灣總督府公佈了「史蹟天然名勝紀念物保存方法」。1941年,南菜園被指定為「史蹟」。在指定為史蹟的同時,殖民政府也將1901年北白川宮能久親王大妃來台參加臺灣神社鎮座祭,順道造訪南菜園時吟詠的御歌刻在石碑上,並將石碑置於南菜園中。隔年,其長子秀雄夫婦來台訪問。而這也是南菜園最後一次出現在報紙版面上了。

戰後,南菜園由台灣省婦女會(今中華民國婦女會總會,非中華民國婦女聯合會)接收。之後,成為謝東閔擔任臺灣省政府秘書長任內的官舍。謝東閔遷出後,南菜園於1968年遭到拆毀,改建為南昌公園。臺灣的歷史,就這樣又消失了一頁。


※參考資料
  1. 許時嘉,〈〈籾山衣洲日記〉初探:日治初期在台日人社會與日台交流(1898-1904)〉,《台灣史研究》20:4,頁179-204,2013.12。
  2. 蕭惠文,〈臺、日之間的多重複寫:日本漢詩人籾山衣洲研究〉,台大台文所碩論,2015年。
  3. 《臺灣日日新報》
  4. 《漢文臺灣日日新報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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